「除了阿禮，我誰都不愛。」
陳權佑在網誌裡如此回覆，引發女生們一陣熱烈討論。
「阿禮是誰？」「你這是拒絕我？」「是哪個阿禮？」
陳權佑嘆了一口氣，關閉這個分頁。
周禮，今年二十七歲，比陳權佑大三屆，是他小時後的鄰居，兩人關係普通。
陳權佑高中時就和周禮不同學校了，沒辦法，功課不如人家。但上了高中之後，他就發誓一定要考上和周禮一樣的學校，最好可以同系。
這個念頭支持著他夜半苦讀，帶領著他步步向上，最後他指考分數很高，是該校二類榜首，他去讀周禮讀的系：Ｃ大電機。
陳權佑小時後尚看不出來，高中時就越長越帥，因為外貌的關係，他極有女人緣，男生們起初很是嫉妒，於是不怎麼跟他接觸，後來發現他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不會和他們搶女生之後，便紛紛向他釋出善意。
他的高中生活很愉快，班上氣氛融融洽洽，各科老師都說喜歡他們班。
班導說：「一個班最重要的是『氣氛』和『向心力』，我希望你們能以『我是八班的』為榮。」
無論是運動會化妝進場、園遊會擺攤，還是露營，大家都很活躍，每次他心血來潮去翻畢業紀念冊時，總會笑得很欣慰。
第一次他知道，原來在沒有周禮的世界，他還是能夠笑得出來。
後來上了大學，大家也都分散了，陳權佑很無奈。但更無奈的是，周禮終究比他大、比他快畢業。
他幾乎只看周禮一年，對方就離開學校出國發展。
在周禮出國前一晚，陳權佑鼓起勇氣打電話給他。
「喂？」聲音很精神，似乎在看電視。
「阿禮學長……」他很緊張，學測、指考都沒這麼緊張。
「嗯？小佑？什麼事？」他隨意轉著電視。
「阿禮學長，我……我喜歡你很久了。」
電視啪的一聲被關掉了。
那是一段很長、很長，堪比世紀的沉默。
周禮的呼吸聲透過手機傳了過來，沉重的、緩慢的，一下一下撞擊著陳權佑的心臟。
「抱歉，我不能接受你。」這是周禮掛電話前說的。
他連裝一回瀟灑的機會都沒有，他還來不及說「沒關係」，通訊就斷了。
陳權佑往沙發上一倒，側過臉看見窗外景色，皓月當空，繁星滿目，本應是良辰美景，他卻驀地絕得不堪消受，只覺亮得刺目。
就這樣沒了交集。
周禮待在國外，也許事業有成，有許結了婚，也許有了孩子。
那些都已不是他能干預的了。
陳權佑繼續讀書，幾乎把整個人往書堆裡埋，他雙修電機和企管，忙得沒日沒夜，忙得沒有剩餘的時間想念。
三年後，他畢業了，進入一家中等規模的跨國企業，做得還不錯。
他一直以為他會至少待個五年，沒想到變數就這麼降臨了。
那是一個空降的主管，來的時候順手帶了自己的一批人，打算一接手就開除所有原先的人。
陳權佑有些傻了，他抬頭看了一眼新主管，那人的視線亦剛好掃到他，兩人就這樣互看了幾秒，對方眼中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然後別開眼。
「大家好，我是周禮，星期四開會時……」
果然是阿禮學長……陳權佑苦澀了。基本上他後來說了什麼，他都沒聽到，腦子成了一片汪洋大海，載浮載沉的都是那兩個字：周禮。
他沒等到被開除，就遞了辭呈。
上頭的批准很快下來了，雖然有人強力挽留，但他婉拒了。
反正他知道自己遲早會被辭退，與其被心上人辭退，還不如自己走人，至少不那麼令人難過。
是的，他愛他，還是……愛著他。
收拾東西的時候是午餐時間，周禮吃完飯回來時恰好路過他這裡，藏在鏡片後的眼讀不出情緒，但他駐了足。
「我覺得，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周禮的聲音很輕，聽不出情緒，彷彿只是腦海裡一閃而過的想法不小心洩出而已。
「唔。」陳權佑應聲，繼續收拾東西，連頭也沒抬。
光是那雙腿、那聲音，就足以讓他就分辨出來眼前的人是誰了。
周禮見他愛理不理也沒生氣，逕自打量著陳權佑的辦公桌，然後他發現了那張壓在桌墊底下的照片。
「你是Ｃ大電機的？」周禮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驚訝。
「是啊。」陳權佑抬頭笑了笑。
「你真的很像他……」周禮的聲音多了幾分溫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聽錯了。
「……你很在乎他？」陳權佑垂下眼，順手把書架上的書裝進箱子。
周禮不語，但他的眼神把什麼都說了。至少陳權佑的解讀是如此。
「既然在乎，當初……為什麼還要拒絕他？」陳權佑的聲音有些抖，但他盡力克制了。
周禮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用了不小力氣，陳權佑手上的相框被震得脫手而出，匡噹一聲摔在了地上，玻璃裂開了。
陳權佑愣愣地看著相框，周禮的目光也隨之向下，在看到照片後臉色變了幾變。
「小佑……」周禮喃喃地說，眼神放空。
陳權佑掙脫了他的手，彎下腰撿起相框，放進箱子。
「是你、真的是你？」周禮原本精明的氣場煙消雲散。
「嗯。」他沒再說話，倒是加快了手中工作。
「小佑，我不准你走！」周禮忽然說，目光很急切。
「上頭已經批准了。」他淡淡地說。
周禮餘光掃到陸陸續續有人吃完飯回來了，便壓低聲音說：「來我辦公室。」
說完他就走了，像是篤定他一定會跟上去一樣。
陳權佑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轉角，他放下手上的東西，嘆氣。
最後還是走了過去。到周禮的辦公室時，他猶豫了一下才敲門，聽見裡頭氣息不穩地說了聲「請進」，他開了門。
周禮坐在黑色皮椅上，背對著他，關上門的時候，陳權佑覺得周禮似乎震了一下。
「……真的要走？」周禮深吸幾口氣，然後問。
「嗯。」
「是因為我？」
「你想多了。」其實，周禮說對了。
「你問在不在乎你，我當然在乎你，只是……」周禮頓了一下，椅子轉了半圈，他看著他。
「只是什麼？」陳權佑追問。
他心裡浮現了小小的希望：說不定其實阿禮學長也喜歡他……
「……只是我們沒有未來。」他的語氣很沉重，神情也隱隱透著哀傷。
「什麼意思？」陳權佑不懂。印象中，周禮並不排斥同性戀，應該是不會因為這個理由而拒絕他啊！
然而，周禮卻像是沒聽到他的問話一般，彷彿自言自語地又繼續說。
「沒有未來、沒有未來啊……可是怎麼辦？我還是很在乎你啊……」他眼睛驀地亮了，他直視陳權佑，一秒後又恍惚起來，「那天你跟我告白的時候，我真的好開心，可是一想到家裡的事，心情又跌回谷底……小佑，這輩子，我給不了你幸福。」
周禮的神情哀淒，拉過陳權佑的手，湊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
陳權佑看著他發楞，隨後因為他的動作而面上一紅。
「阿禮學長……沒有未來是什麼意思？」他張了張口，最後他垂下眼，故作平靜地問了一句。
「小佑，你了解我嗎？」周禮握著他的手，溫暖熾熱，陳權佑彷彿聽得到對方砰砰砰砰的心跳聲。
了解他嗎？他一直自認為很了解他，如今被他一問，這才發現自己知道的事情並不多，至少尚稱不上「了解」。
他知道的就只有周禮平時表現出來的那些方面，他根本不曾深入過。
緩緩地，輕輕地，他搖了搖頭。
耳邊傳來周禮的嘆息。
「我家只有我一個兒子。」周禮輕聲說，聲音略為有些顫抖，「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阿禮學長……」陳權佑伸手抱住眼前的人，下一秒就被對方緊緊抱住。
「小佑，如果不能給你幸福，我不想跟你在一起，我捨不得傷你。」周禮在他耳邊喃喃細語。
「我……」陳權佑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直視周禮的眼睛，眉眼間滿是認真，「就算你給不了我一輩子幸福，我還是想和你在一起。」
這回換周禮發楞了。
良久，周禮用力握住他的手。
「再等我幾年，我一定給你幸福。」說罷，是一個渴望已久的深吻。
再等我幾年，我一定爬到完美的地方，讓你站在我身邊也絲毫不會受到指責。
我很愛你，一直都愛你，所以，等我。
-- 3-6-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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