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床邊故事～」白嫩的小手在空中揮舞，臉上是燦爛的笑。
青年替床上的孩子蓋上被子，在床邊的椅子坐下。
「小宇乖，爸爸這就說了，」約莫二十五歲的青年摸摸躺在床上的小孩的頭，笑了笑，「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對兄弟感情很要好，哥哥說長大要跟弟弟去遊山玩水走遍天下，弟弟跟哥哥打勾勾約定好了，每一年的五月五號都要去不同的地方玩。」青年嘴邊勾起了笑容，「在弟弟十一歲，哥哥十七歲的那一年，他們去了遊樂園，坐在巨大的摩天輪上，轉了一圈下來，弟弟開心得不得了，直嚷著還要再來玩，後來……」
青年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孩，果然睡著了。
睡著了也好，否則他不敢說下去。
他牽起小孩細緻的手，替他蓋好棉被，然後繼續說：「後來，哥哥出國了，弟弟還是會在五月五號的時候站在以前他們相約的地方，可是哥哥再也沒有出現了，弟弟每次都很失望地回家，躲在棉被裡哭了一晚上，然後生氣地說明年不去等了……呵呵，可是啊，他還是去了，然後又十分傷心地回家。就這樣年復一年，哥哥都沒有出現，他都快要忘記他長什麼樣子了。」青年眼神暗淡下來。
「……大概是六年以後吧，哥哥回家了，模樣跟記憶中差不多，聲音也跟以前一樣溫緩，他拉著弟弟出去玩，去坐摩天輪。在搭車前往的途中，弟弟發現哥哥似乎瘦了，臉色也比以前蒼白，他關心地問哥哥，哥哥只是笑著摸摸他的頭，不著邊際地說著天氣還有遊樂園的新設施，後來在摩天輪上面，哥哥跑來跟他擠同一邊，哥哥的手搭上他的肩膀，然後在車廂轉到最高點的時候吻了他……」
青年抬手抹了抹眼角，聲音有些啞。
「弟弟很是驚慌失措，雙眼瞪得大大的，後來下了摩天輪，他哭著甩了哥哥一個巴掌，他從沒想過哥哥會對他做這種事……哥哥跟他道歉，說著對不起，然後哥哥也哭了……」青年輕輕扯開嘴角，笑意卻不達眼底，「弟弟哭著跑回家，後來，他就再也沒有關於哥哥的消息了，直到那件事後的第十天，他才從家中打掃的婦人那裡聽說，他哥哥在三天前就已經去世了……當天晚上他哭得不能自己，幾天後他才發現，哥哥帶他出去玩的那天並不是五月五日，哥哥死掉的那天……才是五月五日。」
故事說到這裡，青年終於崩潰。
他走出房間，輕輕關上門，滑坐在門邊，眼淚潸然。
那一年的摩天輪還在轉動，在記憶裡沒一刻閑著。
＊ ＊ ＊
翌日。
「小宇，過來吃早餐。」年輕的女人招著手。
小男孩穿著淺藍色的睡衣，手裡拖著一隻泰迪熊玩偶，他揉了揉眼睛，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小宇早安。」青年已經換好上班的衣服，彎下腰，在男孩額頭印下一吻，「爸爸去上班囉。」
青年轉過身，褲管卻被拉住了，他疑惑地回頭。
「昨天的故事……後來呢？」小男孩歪著頭問。
「啊，後來……」該怎麼說呢？總不能實說吧。
「後來，哥哥每一年的五月五日都有帶著弟弟去玩噢！」青年笑著，揉亂男孩額前的髮。
小男孩嘿嘿傻笑兩聲便跑去餐桌上坐著。
青年揮手說「我出門了」，年輕的女人在廚房探頭說「老公，路上小心」。
他轉身時是什麼心情，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 ＊ ＊
這天晚上風很大，冷得人直打顫，少年咖啡色的髮絲被狂風吹得十分地亂，他雙手插在口袋，四處張望著，似乎在等人。
不過多時，另一名看起來年紀較小的少年跑著過來，氣喘吁吁的，流了一些汗。
「抱、抱歉……我遲到了。」
「不，沒關係，你來了就好，我還在想你是不是忘了呢，呵呵。」年紀稍長的少年從包包拿出一條毛巾，替他擦汗，「今晚風大，別感冒了。」
「哥……你好像老媽。」
「是嗎？哈哈。」少年笑了笑，揉了揉對方的頭髮。
「走吧，不是要去吃飯？我期待了好久，現在好餓噢！」他勾著少年的手臂，少年看著夜空，眉頭微微蹙了一下。
「嗯，走吧。」
這天是五月五日，他九歲，他十五歲。
說來也是非常非常久以前了。
＊ ＊ ＊
青年又晚歸了，帶著一些酒味。
他推開家門，將公事包放在沙發旁的凳子上。
走進廚房給自己泡了杯蜂蜜水，鬆開領帶，青年來到了陽台，仰望星空，滿天繁星絢爛奪目卻驀地令他覺得刺眼。
他嘆了一口氣，乾了半杯蜂蜜水後閉上雙眼，良久復睜開，將杯中剩下的飲盡。
「我知道妳還沒睡，過來吧。」這年輕的女人可沒留多少時間讓他懷舊。
「老公，酒傷身，不宜喝多。」紫色的衣襬在晚風中擺盪，女人走到青年身畔，「小宇已經睡了。」略帶責備的語氣，就像是在提醒著他：又錯過小宇最喜歡的床邊故事時間了。
「啊，今天有些事情耽擱了。」青年歉笑。
「小宇剛剛問我知不知道你上次說的那個『哥哥跟弟弟』的故事。」女人直視他的雙眼。
「……」
「老公，你還在想他？」女人在頭兩字加重了聲音，彷彿在提醒他：你的身邊已經有我了，你已是有婦之夫了。
「……嗯，忘不了他。」青年的表情似笑非笑，是什麼情緒女人無法得知。
「有八年了吧？」女人從他身後輕輕擁住他，涼涼的液體弄濕了青年的襯衫，「加油！你可以的。」
青年轉過身，擦去女人眼角的淚，並將她擁入懷中。
可以忘了他的。
可以，忘了他的……
＊ ＊ ＊
「爸爸～學校的家長座談會要去嗎？」
如今，男孩已經十歲了，時光荏苒是真的騙不了人。
「喔好啊，什麼時候？」已經而立的男人放下手中的報紙。
「我看看……五月五號。」
男人喝咖啡的動作一頓。
「……那天，爸爸有事……」看到男孩失望的眼神後，男人勉強笑著，「去問媽媽吧。」
男人看著男孩消失在門口之後，輕輕地閉上眼睛。
＊ ＊ ＊
今天又是五月五日，名為相思的日子。
男人向公司請了一天假，來到他跟男孩敘述過的那個遊樂場的摩天輪，坐在上面總有種物是人非的感慨。
他是在什麼時候意識到早已深深愛上那個記憶中跟他相約遊山玩水的少年，男人並不清楚，只是在那次、最後一次出來玩之後，想起他便想哭得莫名。
男人仰著頭，望著好高好高的摩天輪。
這個角度剛好很適合落淚呢，他心想。
「哥哥，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已經死去了呢？」沒有屍體，沒有喪禮，只憑婦人口述，過了這麼多年以後，他想過這個的真實性。
「這八年來，我一直很想你。」男人的嘴角揚起一抹弧度，頗有些自嘲意味，「我忘不掉你。」
也許是那個吻吧，已然把他刻在男人的心上。
好想他……
思念從沒如此地氾濫過，沖垮了他辛苦築起的心牆，潰堤了眼眶。
真的好想他……哥哥！
男人靠在欄杆上，左顧右盼不管哪個設施都曾留下他與哥哥的回憶，這裡是最適合追憶他的地方。
樹葉就像那年一樣沙沙地響，風一如那年地大，只是曾經手勾手來玩的孩子，已經找不到彼此。
男人再度抬頭望向摩天輪，隱約看見裡頭有人在熱吻。
「呵呵……」他抹了抹眼睛。
「小勳……」
聞聲，男人一臉不可置信地緩緩轉過頭。
傻了吧？一定是風太大聽錯了……男人自嘲著又把頭轉了回去。
另一個男人站在樹後的陰影裡，直直看著男人的眼神有些迷戀和狂亂。
他的手牽著一個混血兒小女孩，女孩蹭著他的西裝褲。
最後他還是轉身離開了，帶著一絲寂寞與哀愁。
終究他們都成了家，小時後的事……是真的該過去了……
他成親是家中長輩所迫，他是萬分不願的，但弟弟他成親便應是因為愛情了吧。
輾轉得知弟弟結婚的當下，他心痛得幾乎死去，但他沒權力阻斷弟弟追求幸福，再說他們這種血緣關係要再更進一步亦是天理不容。
「咦？爸爸，你怎麼哭了？」女孩扯著他襯衫的袖子問。
男人彎下腰，揉揉她的頭髮。
「爸爸沒有哭，只是沙子吹進眼睛裡了。」他伸手抹掉淚水。
然後，替自己掛上一個完美的笑容。
-- 2-25-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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